明月如钩,星子似尘。 起先是没有梦的,一片漆黑,像是掉进了一潭墨池里,周遭是安静而幽谧的,给人一种无边无际的空无之感,像是被人好好地安放在某处,四肢百骸被柔软包裹,舒服极了,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一动。 后来黑甜渐渐散去,东方破晓时分,他便开始做反复重叠的梦。。 梦见了得病的时候,又梦见一碗面馆,梦见养父与二娘站在一起,仿佛千百年的时光都在眼底流转,分不清先后远近,整一宿浑浑噩噩,并不似前半夜安稳,反而乱梦连连。余锦年感知错乱,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,一会儿又觉得头疼欲裂,似躺在摇篮上颠簸…… 也不知是又过了多久,他难受之极时,梦里隐隐约约地走来一个身影,温声唤他“锦年”。 “阿鸿……” 余锦年在一声呻吟中惊醒过来,但眼皮沉重地睁不开,背后更是被冷汗濡湿,然而梦里那种混乱的感觉还未散去,遂又喘促着闭目小憩片刻。 窗外有淅沥沥的水声,不似雨,比雨更厚重粘稠。他不知道自己在哪,呆躺半天才找回手脚知觉,之后才慢慢睁开眼,四处打量着这个房间——木质雕花的窗椅卧榻,锦被如云,薄纱笼笼,帘外日光熹微,一点清清淡淡的薄荷龙脑香在鼻息之间萦绕,使他原本昏沉重痛的头脑得以轻松几分。 “醒了?” 余锦年听到声音,本能地以为是季鸿,偏头去看,却见是另一个人影,身形与季鸿截然不同,正端坐在帘外的一方书案前写字。他还有点迷糊,坐在床上愣了一时半会,才恍惚意识到昏倒之前发生了什么,于是腾地从床上弹坐了起来。 紧接着撩开床帷,下床。 因为药劲还未尽散,视线里有些模糊,因此起身时还晃了两晃。他也没闲心去套鞋袜,径直踩在了地上,更不知晓自己脸色有多难看。夏老板匆匆搁下笔来搀扶,他却将胳膊一甩,重重打了他一巴掌,厌烦道:“走开。” 他不接受燕昶的“好意”,自己两手贴着床沿和立柜,光着脚一路摸索过去,虚虚晃晃地向门的方向走,等好容易走到了门前,一巴掌探出——竟抓了个空。 ——视觉一旦不敏锐,连方向感也在一定程度上减弱了。 燕昶跟在他身后,在他尝试了两次都没能准确握住门栓后,终于伸手,替他把手拨到了正确的位置,终于拨出了那根小木栓。 门一敞开,一阵腥冷河风迎面吹来。 尽管看不甚清,余锦年也知道,这绝对不是在东崇府城里。 余锦年摸到甲板上,面前是宽阔汹涌的河水,燕昶在背后不急不缓地跟上来,似怕他头昏翻下去一般,不由分说地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臂,道:“睡了一整夜,饿了罢?厨下一直备着温粥,既然起来了,便不要站着吹风,回去用些粥汤。”他出声唤一直守候在旁的周凤过来,吩咐上些温软可口的粥水。 周凤才领了命,余锦年抓着船板,一张口就是一副沙哑嗓音,但仍然止不住想要讽刺对方:“昧着良心说话,舌头也不打结,夏老板的确是个人才。不过夏老板的东西我可再不敢吃了,昨日才尝了个番茶,便一整夜不知人事,现下尤想呕吐……可见夏老板的东西太过高贵,我这等平民是消受不起的。” 余锦年本是说出来恶心恶心对方,可这胃里也的确是难受,话音刚落,他就扒着栏杆一弯腰,转头当真呕了几口酸水,不出意外,弄脏了人家金丝银缕般的锦绣衣裳。 燕昶下意识松了手,退后两步,低头望着自己衣摆上的秽物皱眉不语。 正要拆解衣带,余光里瞥见那少年两臂撑着围栏,要抬脚跨过去,他一个箭步冲上去,也顾不得身上的呕吐秽物沾脏了中衣,一把将余锦年拽了回来,厉声喝道:“你作甚,知不知道这段河域名八丈河?” “才八丈……”余锦年头昏脑涨地嘀咕,一脸的跃跃欲试,“也不是很长,游游就过去了。” 燕昶终于得空解了腰带,把外衫脱了扔在地上,恶狠狠道:“深八丈!” 余锦年被噎了一下,他不服气地捂着胃滑坐在甲板上,靠着栏杆抹嘴,犹自要找回面子似的倔道:“淹死了算我的,到时候有我男人来给我哭丧,关你屁事?” 短短一句话,字字刺耳。 燕昶沉下脸色,他有生以来便处尊居显,操生杀予夺之权柄,如今能压着性子跟余锦年说话,已算得上是“低声下气”,谁知这少年根本不领情,他也就不客气:“既是在我船上,就干我的事。这条河里要淹死什么人,也由我说了算!” 他俯首看了一眼,却被地上少年油盐不进的表情堵得无话可说:“待他吐够了,送回房m.DD-nenG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