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范无奈笑道:“当兵办差眠风卧雪是本分,且不怕冻着。陛下,臣在附近看了,村头有家富户,屋子修得还算结实,还请圣驾暂且避一避。这刀子利剑臣都能挡住,当头打了雪下来,臣拦不住啊。” 谢茂却没有听他安排即刻去富户家中准备避雪,就指着最近的两间村屋,说:“去那儿。” 这是一间陈朝西郡最普通的农舍,竹篾作筋,泥土糊墙,篱笆围了个小院儿,牲口房里空荡荡的,战前或许养着猪或牛,如今都没有了。卫戍军先一步开道,屋主人被赶了出来,此时就惊恐地埋头跪在院子最角落里,瑟瑟发抖。 “别吓着他们。叫进来说话。”谢茂一边说,一边往屋里走。 刚进门就闻到一股令人窒息的臭味,几个卫戍军正在扑屋子里的鸡鸭,满地都是鸡粪鸭屎。 原来这家农人还养了几只鸡鸭,大约是畏寒,也或许是怕人抢夺,所以他们把鸡鸭都关在了寝房里。所谓寝房,其实和堂屋也都是一间。角落里一个土炕,连着隔屋灶台,墙边靠着农具,东边有个小小的神龛,供奉着赵财神。 卫戍军把鸡鸭都抓走,地上粪便清扫了一遍,屋子里还是飘着一股怪味。 谢范与衣飞石都担心皇帝待不下去,哪晓得谢茂丝毫不以为意,先到神龛前拜了拜,回来时,不止屋主人被带了进来,陈朝三位大儒也都被请了进来。 农屋的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,丈夫长相老实,妇人倒是比较镇定,一手护着一个孩子,坐在卫戍军搬来的小马扎上。 谢茂让银雷分了些酥糖糕点给两个孩子,和颜悦色地问:“日子还能过吗?” 这一家子农人都面目茫然之色,张口就是柏郡土话。 陈朝与谢朝的官话倒是通的,毕竟文化同出一源,大家说的都是兰台雅言。 不过,光谢朝境内各地方言就有数百种,陈朝这边显然也是同样的问题——只有想入仕当官的文人,或是走南闯北的商客,才会学习雅言。 一辈子都走不出五十里地的农人,哪里需要学习雅言? 谢茂习武不行,语言天赋特别好,重生第一世灭陈之后,他在柏郡走访待了差不多三个月,普通对话他完全可以听懂。不过,他就算能听懂,现在也不能装逼。毕竟他一个从小生活在谢京的谢朝皇帝,怎么可能接触到陈朝西陲的土话?能听懂就太引人侧目了。 他含笑望向三位同样坐在小马扎上休息的陈朝大儒。 常笃阴着脸没说话,井桓习惯刷名誉值轻易不会先开口。 反倒是脾气比较暴躁的鲜伯珍听那农人说了几句,就忍不住帮着翻译:“这妇人说,前些日子遭了兵灾,种谷都被抢光了,只剩下一点儿糙米,勉强度日。也许能活过这个冬天,也许要饿死。”说着又看那妇人。 那妇人又叽里咕噜说了几句,鲜伯珍声音渐低:“就算冬天熬过去了,来年春耕没有谷种,终究也活不下去了。” 还不等谢茂说话,那妇人突然抱着两个孩子跪在地上,殷切地望着谢茂,不住把孩子往谢茂跟前推。 这动作把守在一旁的卫戍军都惊出一身冷汗,慌忙把那妇人压在地上,另有两个卫戍军把她的两个孩子拎着,作势要扔出门去,她男人更是被死死压在地上,脖子上压着利刃。 “别动那孩子。”谢茂听懂了那妇人说的话,就算听不懂,他也不觉得多危险。 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,难道还能当着衣飞石的面把他刺杀了? 这剑拔弩张的情况让鲜伯珍也有些紧张,直到卫戍军把两个孩子拎了回来,他才松了口气,说:“她……” 妇人的话,让鲜伯珍有些难以启齿。 事实上天灾人祸之时,贫穷人家卖儿鬻女并不少见。 有卖了孩子换钱换粮的,也有纯粹是活不下去了,把孩子卖个好主家,给孩子一条活路。 可是,陈人卖孩子给陈人为奴,鲜伯珍习以为常,现在要他看着陈人卖孩子给谢人为奴——哪怕这对象是谢朝皇帝,鲜伯珍还是觉得心口流血。 亡国之奴啊! 常笃霍地起身,指着那妇人似乎想骂,最终还是调转枪口,噼里啪啦一通柏郡土话全部砸到了那耷拉着脑袋的农夫身上。三纲之中,夫为妻纲。真正的封建夫子遇事不会训斥妇人,只会训斥她的父亲、丈夫或儿子。 鲜伯珍和井桓显然都不会帮着翻译常笃训斥农夫的话,这不是火上浇油吗? 但是,谢茂能听懂。 常笃骂农夫没有骨气,叛国背祖,献骨血亲人予异邦为奴,死了也没面目m.dd-neng.coM